晋阳不仅是唐代的军事重镇,而且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发祥地。初唐时期,由富嘉谟、吴少微在北都晋阳创立的“富吴体”,是唐代古文运动中最早出现的新式散文文体。它一反六朝以来内容空洞、华而不实的浮靡文风,以崭新的面貌,首开“以经典为本”的先河,受到了当时文坛的重视和推崇,对唐代古文运动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,展现了晋阳的文化风采。
富嘉谟,雍州武功(今陕西武功县)人,唐初“二十六学士”之一,唐长安年间出任北都晋阳尉。吴少微,新安(今安徽歙县)人,与富嘉谟同时,“累至晋阳尉”。二人在晋阳为官时,志同道合,相与莫逆,他们的文才受到了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仁亶的赏识。初唐之时,受六朝骈文影响,“文人撰碑颂,皆以徐(徐摛、徐陵)庾(庾肩吾、庾信)为宗,气调渐劣。嘉谟与少微,属词皆以经典文本,时人钦慕之,文体一变,称为‘富吴体’”(《旧唐书·富嘉谟传》),富吴二人由此声震文坛。唐开元年间,文坛领袖张说与文士徐坚论近世文士时说,富嘉谟之文“如孤峰绝岸,壁立万仞,浓云郁兴,震雷俱发,诚可畏也,若施于廊庙,则骇矣”,与“纤靡淫丽,嫣然妇人小儿嬉笑之声”的骈文形成鲜明对照。
据《旧唐书·文苑传》载,富嘉谟的《双龙泉颂》《千蠋谷颂》和吴少微的《崇福寺钟铭》三篇文章,可视作“富吴体”的代表作。可惜富氏的两篇文章已佚,《崇福寺钟铭》是仅存的“富吴体”代表作。
崇福寺在古晋阳南五里,在唐代时乃晋阳名刹。《崇福寺钟铭》是吴少微为御史大夫魏元忠、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仁亶所铸崇福寺铜钟撰写的铭文。文章继承了先秦、西汉散文的写作特色,结构紧凑,一气呵成。文字简淡清新,质朴幽雅,不事雕琢。在句式运用上,一反当时流行的四六文固定格式,使用了灵活多变的两字句、三字句、五字句,读起来抑扬顿挫,起伏跌宕,有一种节奏上的美感。语气上浑厚雄迈,气势不凡。
提倡古文,反对骈文,并非始于唐代。早在魏晋之际,潘岳、陆机就对骈文提出异议。南北朝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中提出了文学应该“宗经”“征圣”“明道”的主张。西魏宇文泰、苏绰,北齐颜之推,隋文帝杨坚,隋唐王通等,都曾为文章复古做过努力,但终因无统一文体而无法与骈文相抗衡。初唐,陈子昂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文学复古的主张,但仅停留于理论。而与陈子昂同时的富嘉谟、吴少微,一反六朝骈文“纤靡淫丽”的陈腐习气,创立的新式散文文体,首开唐代古文运动之端绪。如果说陈子昂是唐代古文运动的最早提倡者,那么,富嘉谟、吴少微则是唐代文学复古的最早实践者。
唐代古文运动可分为三大发展阶段,初唐开始阶段、盛唐发展阶段、中唐高潮阶段。“富吴体”代表着初唐古文运动的最高成就。盛唐时期,萧颖士、李华等一大批古文运动新秀在富吴复古思想的影响下,研习先秦经典,以儒家思想为写作依据,使古文运动发展更趋一步。中唐以后,韩愈、柳宗元集前代文学复古之大成,提出了“文以载道”的古文运动思想精髓,最终把古文运动推向高潮。
“富吴体”在当时的北都晋阳创立,绝非偶然。
首先,晋阳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都市之一。晋阳是李唐王朝的肇基之地,又是女皇武则天的梓里,更是唐朝防御突厥的北边重镇,唐统治者对其十分重视。初唐、盛唐之时,晋阳是除长安、洛阳外全国第三大城市。当时的晋阳城,不仅规模宏大,更是城中有城,名胜棋布,山水兼趣,环境优美。这样富有特色的名都,为文化的繁荣提供了优越的条件。
其次,唐代晋阳是人才荟萃之地。晋阳物华天宝,地灵人杰。隋末,李渊、李世民父子于此起兵建唐,奠定了唐王朝的基础。其后,晋阳战略地位日重,朝廷派驻于此的地方官吏多为朝中出将入相的辅弼重臣。在科考选官制度下,这些封疆大吏多由科举入仕,有的还是文坛巨子,其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文学英才。他们在一起酬唱应和,激扬文字,为繁华的晋阳城营造了浓郁的文学氛围,富嘉谟、吴少微正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最后,唐代晋阳是南北文化交融的中心。从三国两晋到十六国北朝,以晋阳为中心的太原地区,是我国北方民族大迁徙、大角逐、大融合的中心。农业文化和游牧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,达300余年之久。在这北方民族高声吟唱《敕勒歌》的地方,沉淀下了雄浑刚健的草原文化特色。隋唐以降,南朝清绮艳丽的文风传至北方,南北文化再次交融,从而促进了晋阳文化的繁荣。正如初唐魏征在《隋书·文学传序》中云:
然彼此(南北)好尚,互有异同。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,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。气质则理胜其词,清绮则文过其意,理深者便于时用,文华者宜于咏歌。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。若能掇彼清音,简兹累句,各去所短,合其两长,则文质彬彬,尽善尽美矣。
“富吴体”就是在南北文化互为借鉴、取长补短、相交相融的环境之下出现的新式散文文体。(康玉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