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进傅山读书世界

逸阳 绘

傅山先生一生读书颇丰，他的读书感悟与体味散见于《霜红龛集》文字里，也集中体现在《家训》诸篇中，对于读书的方法、门径以及忌讳，乃至学以致用的价值观等，从不同侧面作了深刻阐述，不仅成为傅氏家学圭臬，也成为后世人读书指南。

其一，记忆是读书的硬功夫，也是死功夫，须在记忆力旺盛的弱冠年华多读、多背、多记，以至积累、积淀。

傅山先生博闻强记，言传身教，曾为子侄讲述自己青年时代强化记忆的故事。其弱冠时，尝与家中西席马生比较记性，以五十三篇文章比试。结果年长的马生一天下来仅背得四五篇，傅山一早即三十五篇上口，而且不爽一字。傅山以此告诫子侄，并非自己天资高于西席马生，“此时正是精神健旺之会，当不得专心致志三四年”，“然如此能记时，亦不过五六年耳。出三十岁则减五六，四十则减去九分，随看随忘，如隔世事矣”。这是傅山先生读书实践的体会，记忆是读书的基本功，也是治学的前提，必须牢牢把握弱冠之年的黄金年龄，记忆、储存前人优秀成果。

其二，读书须从释读文字的音、形、义展开，“小学”（文字、音韵与训诂学）是读书、治学的钥匙与门径，必须掌握的基本方法。

古来教学，皆自蒙学入手，强化记忆之外，以释读文字本身的音、形、义展开。傅山先生教育子侄，既注重恪守古法，又结合实际不断探索新法，体现在《音学训》《韵学训》《字训》《文训》《诗训》等诸多篇章中。如《音学训》中强调：“读书之声死，说话之声活，歌曲之声牵就。凡字书曰音，曰反切，曰读若，皆死法。天然之口音，不在其希微之间。至于呵呀开合，顺逆轻重，同声异意，远近听别。全在此之口音，彼之耳音，会通无碍，始知音声之妙之变，由于声前、声中、声后，皆有然否、直宛、平侧、枝遁之气，掂掇于中也。音切之书，焉能尽之！不过用其死法读书可耳。”在读书治学实践中，先生顺手拈来太原、汾州方言俚语比对古音，厘定方言用字，寓读书于方言中，寓读书于日用中，并以此方法训导子侄，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，是对读书方法的丰富与创新，也是对音韵学研究的重要贡献。

其三，读书不必贪多，更不可贪多，须有所取舍，多读经典。

傅山先生曾有两段精辟的读书感受：“读书不必贪多，只要于身心有实落受用处，时时理会。如宋儒语录，不胜寻讨，须细细涵咏之。近代薛文清语录最好。若能领略得一句两句，便不是从前不痛不痒人矣。”“读书不可贪多，只于一种里钻研穷究，打得破时，便处处皆融。此与战阵、参禅总是一样。若能如此，无不可用。若但乱取，东西齐撞，殊不中用，不唯不得力，且累笔性。此不是不教读书之说，是戒读而不精者之语。知此，则许言博也。玩物丧志之言，亦是一般。”

傅山为子侄曾列出史类书单：“尔辈努力，自爱其资，读书尚友，以待笔性老成，见识坚定之时，成吾著述之志不难也。除经书外，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战国策》《国语》《左传》《离骚》《庄子》《管子》，皆须细读。其余任其性之所喜者，略之而已。廿一史，吾已尝言之矣：《金》《辽》《元》三书列之载记，不得作正史读也。”

此外，傅山书教两孙儿的《十六字格言》，内容丰富，含义深刻，是家训的格言，也是读书人指南，须细细品读。

“静：不可轻举妄动。此全为读书地，街门不辄出。”强调读书必须潜心钻研，心无旁骛，耐得住寂寞，守得住心境。

“淡：消除世味利欲。”强调读书在于修身，不可为世俗所惑，而要淡泊名利，宁静致远。

“远：去人远，无匪人之比。此有二义。又要往远里看，对近字求之。”强调读书要着眼未来，同时要疏远书风不正的人。

“藏：一切小慧，不可卖弄。”强调读书在致用，不可故弄玄虚，更不能炫耀卖弄。

“忍：眷属小嫌，外来侮御，读《孟子》‘三自反’章自解。”强调读书要学会自我克制与约束，处事宽容大度。要从《孟子》章句中感悟。

“乐：此字难讲。如般乐饮酒，非类群嬉，岂可谓乐？此字只在闭门读书里面，读《论语》首章自见。”强调读书要自得其乐，不为世俗所惑，但又不能“两耳不闻窗外事”，要走进大自然与社会中，寻师交友，取人之长，补己之短，学以致用。

“默：此字只要谨言。古人戒此，多有成言也。至于讦直恶口、排毁阴隐，不止自己不许犯之，即闻人言，掩耳急走。”强调读书重在修养，谨言慎行，但又不能缄口不言，当言必言。不仅要避免说人长短，还要远离诋毁他人、搬弄是非的人。

“谦：一切有而不居，与骄傲反。吾说《易·谦卦》有之。”强调读书须谦虚谨慎，戒骄戒躁，信守《周易·谦卦》教诲。

“重：即‘君子不重则不威’之‘重’。气岸崚嶒，不恶而严。”强调任何时候都要端庄持重、不卑不亢，保持风骨，进而生威。

“审：大而出处，小而应接，虑可知难。至于日间言行，静夜自审，又是一义。前是求不失其可，后是又改革其非。”强调事无大小都要认真对待，思虑在前。甚至每日所为都要“三省吾身”，有则改之。

“勤：读书勿怠，凡一义一字不知者，问人检籍，不可一‘且’字放在胸中。”强调读书不仅要勤奋、刻苦，持之以恒，而且不放过任何疑难，哪怕一字一句，不知者不耻下问，乃至求之于经籍。

“俭：一切饭食衣服，不饥不寒足矣。若有志，即饥寒在身，亦不得萌干求之意。”强调以节俭的态度对待生活，不可以萌生追求富贵的思想。

“宽：谓肚皮宽展，为容受地。窄则自隘自蹙，损性致病。”强调处世待人须宽容大度，不能心胸狭隘，甚至自隘到有损性情、身体。

“安：只是对‘勉’字看。‘勉’岂不是好字！但不可强不能为能、不知为知，此病中者最多。”强调为人做事都要面对现实，量力而行，做自己能力所能及、所能为的事情。

“蜕：《荀子》‘如蜕之脱’。君子学问，不时变化，如蝉蜕壳。若得少自锢，岂能长进。”强调读书治学不可以满足于一时收获而沾沾自喜，学无止境，必须不断进取、不断超越。

“归：谓有所归宿，不至无所著落，即博后之约。”强调学以致用，读书以陶冶性情，更在于学以致用，用之于社会实践，但要有具体而明确的方向与目标。（郝岳才）